袁绍虽然对曹操深感不满,但他知道,要与独占幽州的公孙瓒对抗,他必须与曹操守望相助。
如今曹操虽然深陷青州之乱,丝毫帮不上忙,还要自己提供支援。但只要曹操在青州守着,紧挨着渤海大本营的东部就不会陷入南北夹击的窘境。曹操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助力。
所以,尽管袁绍心中极其不满,已经到了要发火的边缘,他还是压下情绪,捏着鼻子给曹操准备了几十车粮草。但关于结盟的念头,经此一役,被他彻底抛到脑后,不再提及。
真正急着结盟的应该是曹操才对,他又何必上赶着求盟,任由曹操提各种条件?
袁绍重新写了一封求盟信, 寄给并州的张扬。
初平四年,十月,袁绍与占据并州南部的张扬结成同盟,共同抗击公孙瓒。
公孙瓒曾经派往兖州支援刘岱的那支骑兵一直没有回来,他也没太在意,只以为那支骑兵都死于青州黄巾军的乱蹄之下。
那支骑兵并不是直属于他的部曲,其中也没有受他器重的大将,即便全部折在兖州,他也一点都不心疼。
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只有南部的老仇人袁绍。
想到袁绍,公孙瓒恨得牙痒痒。
刘虞那厮惯会用仁政收买人心,他杀了刘虞,整个幽州都悄悄为刘虞举丧。袁绍这混账乘人之危,拿刘虞的死当由头,给他扣上不义之名,妄图动摇幽州民心,着实可恨。
公孙瓒在心中痛骂袁绍,又想到上回仿冒的信件似乎并没有成功离间袁绍和曹操二人,对出主意的田豫生出几分嘀咕。
田豫这出的莫不是馊主意?竟一点成效都看不见。他该不会是惦记着刘备的旧情,为了帮刘备拿下青州,才出了这个计谋?
尽管没有证据,公孙瓒还是对田豫起了疏远之心,不愿重用。
南边,兖州。
刘昀带了一支军队,从东平国进入鲁国的边境。
他们一处密林中驻扎,按兵不动。
前哨举着用琉璃打磨成的望远镜,站在树上,悄悄查探城池外的动静。
刘昀和荀攸坐在帐中,手持兖州的名籍,正在核算东平、济北两国存留的人口。
不多久,一个传信兵带着羽檄而来。
刘昀接过这封被加急的情报,拆开一看,略有几分意外地扬眉。
荀攸沉静地坐在一旁,将刘昀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下一刻,刘昀手一伸,那封密信就被递到荀攸的眼前。
“公达也瞧一瞧。”
荀攸默然接过密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
——陈宫派出使者,欲与谢将军结盟。
短短几个字,犹若带着千回百转。
荀攸将密信折起,作出评价。
“乱人耳目,不可信。”
吕布和陈宫但凡有点野心,就不可能和他们结盟。这结盟的事,八成是假的。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刘昀同样一眼察觉密信中的异常,只是他暂时想不出来——陈宫此举的用意是什么,想借着这个举动达成怎么样的结果。
荀攸思索片刻,用指尖在案上划了一个字。
——间。
间,既有“离间挑拨”之意,也有“除去无用的幼苗”之意。
刘昀眸光微动,看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桌案,脑中急转。
荀攸所指的,到底是哪一种?亦或者……两者皆有?
似是看出刘昀心中所想,荀攸缓缓颔首。
“借陈国之手,除曹操、张超之苗。甚至存了离间陈王与谢将军之意。”
难得荀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刘昀见他抿唇,不知他这是不习惯多言,还是口渴,便取过边上的水壶,替他倒了杯水。
“那依公达之见,我们当如何回应?”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荀攸已经习惯主公时不时的照拂。他接过竹筒制的水杯,饮了几口,这才继续道。
“假意听之,实则置之。”
表面上答应对方的结盟之计,让对方误以为计谋成功。实际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对陈宫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敷衍了事。
听到这个回答,刘昀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荀攸虽然不喜多言,但他的言语时常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幽默,总是莫名戳中刘昀的笑点。
刘昀也不知道哪个字好笑,但就是想笑。
“便依公达之言。”
几天后,在彭城国的谢源同时收到刘昀和陈宫的密信。
他先是打开刘昀派送送来的信,看着上面“假意听之,实则置之”的八个大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之,置之,这个之指的是谁?
带着浓重的疑惑,谢源又打开陈宫寄来的那一封。
谢源本以为陈宫寄来的是宣战信,却没料到,上面每个字每个词都指向求盟,传达了与陈国结盟的意愿。
再结合刘昀寄来的那封信,谢源还有什么不懂的,这个“听之,置之”的之,指的就是陈宫。
谢源不喜笔墨,这次带来的文员貌似只有郭嘉,便找来传兵:“郭先生何在?”
传兵回答:“正指导几位郡望商讨演讲事宜。”
演讲?演讲是个什么东西?
谢源懵了一瞬,随即利用拆字法进行理解。
演,有推广、传布、推演之意。而讲,有论说、重视、谋划的意思。
所谓的演讲……也许是指传播某种论说,或者推演某种谋划?
谢源的猜测已十分接近真相。他也是在这时候才想起来,出征前,刘昀曾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在掌管彭城之后再打开,还说这件事郭嘉也有参与。
谢源连忙在随身行囊中一阵翻找,找出信,查看内容。
“广而讲之,发放米粮……”
念着其中的两句文字,谢源恍然。
原来,泰山郡后勤运送那么多粮食,并不是为了攻城而准备,而是为了这时候能拿出来用。
结合郭嘉一路上悠哉的表现,谢源不由怔神。
难道,世子帐下的那几位谋士,早就料到他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进入彭城,占领两个郡国?
世子他……究竟是从哪找来这么多借借无名,又年轻多智的英才?
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谢源向传兵问了郭嘉等人的所在,换上常服与软甲,快步前往目的地。
谢源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郭嘉站在楔形木梯上,举着一个用纸卷成的空心筒,朝着张昭的方向喊道。
“张子布,注意声色并茂,既然要作演讲,广而讲之,就不能畏畏缩缩,一定要让民众感受到你澎湃的情感,与藏在古板外表下的火热真心。”
谢源:“……”
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在商量“演讲”的事宜吗?
听到郭嘉这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谢源转过视线,将目光投向郭嘉所说的张昭。
只见张昭脸色僵硬,手中捏着一张“左伯纸”,纸上已经被捏出深深的皱痕。
他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冷然一笑:“既然郭属官如此了解,何不亲自示范一番?”
郭嘉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做出不太符合礼节的耸肩动作,继续刺激张昭的神经:“我来演讲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左伯纸……”
张昭仿若被戳中死xue,狠狠磨牙。
昔日蔡伦改良纸张,所制的纸虽然廉价,却不宜书写。这位郭属官从陈国带来的“左伯纸”兼顾物美价廉和便于书写这两点,若能普及,绝对是士人的福音。
若非此人用“左伯纸”和“发粮”为饵,逼他做这什么“演讲”……
张昭平复心境,没有在左伯纸上纠缠,只是蹙着眉询问:“几位,当真会为彭城、下邳的民众发放粮食?”
这个问题,甚至比左伯纸更重要。得不到左伯纸,他最多只会遗憾
几日,而若是没有陈国发粮救急,这几年经受灾害,又被笮融搜刮走大量存粮的彭城、下邳,这两个郡国的民众在未来半年的时间里怕是得啃树根。
听到张昭这话,郭嘉收起脸上的嬉笑,慎重地点头:“自然为真。”
张昭心中松了口气,待视线触及手中的纸张,他额头一跳,咬着牙,开始重新宣读“演讲稿”。
“各位乡人……”
“微笑,注意仪态,一定要亲和。”
张昭抖了抖嘴角,努力弯起唇:“各位乡人,各位义士……”
“语气轻松点,你是给大家传递好消息,不是在催债,不要把各位这两个字念得这么重。”
张昭放轻了声音。
“各位乡人……”
“太轻了,演讲这么轻,蚊子都听不清。”
……
望着眼前这堪称鸡飞狗跳的一幕,谢源在心中默默同情起这位名叫张昭的文士。
太惨了,怎么就被郭先生选中,当上了这一次的演讲人员。
想到信中要求的“号召力”,“煽动性”,谢源觉得这活实在不容易。反正他是没办法做到,要是让他去“演讲”,他估计得两眼一闭,原地装病。
只是,同情归同情,看着这些平时矜持孤高的豪族们变脸……还挺爽的。
谢源又欣赏了一会儿张昭的“演讲模拟现场”,转身离开。
粮食还在泰山郡边界,他得在“演讲”开始之前,把粮食都悄悄地运进来。
还有陈宫、吕布那边……
想到陈宫在信中提到的使者,谢源勾起唇,眼中溢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光。
那个使者……倒是可以让郭先生去接待。毕竟郭先生过于“热情好客”,一定能让使者“宾至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