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的局势并不乐观,内忧加上外患,刘岱败势已显。但是刘昀怎么也没想到,郭嘉一开口就给刘岱定了死刑。
他眸中微动, 神色未变:“何以见得?”
郭嘉道:“兖州,四战之地也。北有黑山余部虎视眈眈,东有青州黄巾恣意作乱。光是长驱直入的青州黄巾,就已让刘岱自顾不暇,更遑论兖州西侧与司隶相接,若董卓向东进军,兖州必将首当其冲。”
若能给刘岱一些时间喘息,或许还有转机,但——
“刘岱性仁直, 虚己受人,绝不肯龟缩一处, 忍气吞声。”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迎难而上的刘岱只有一个结局, 战死。
这也正是史书上关于刘岱的结局。
刘昀罕有地沉默了片刻,纷乱的念头逐渐归于一处:“豫州,亦为四战之地。”
这一回,向来落拓不羁的郭嘉收起面上的嬉笑,指尖沾了酒水,在案上划出一道分割线:“若西侧陡生变故……离司隶最近的颍川,必受其害。”
这一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根据史载,董卓退守长安后,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他不仅将雒阳抢光烧光,将它变成废城,让关东义军无法在雒阳驻扎,还派人抢劫离雒阳最近的几个郡县——兖州的陈留郡,豫州的颍川郡,都被董卓的部将大肆劫杀,“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1]” 。两个郡的人几乎都被董卓杀光,只因为这么做能制造人为的真空地带,有利于董卓的自保之策。
如此残暴之举,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正是因为对此有所预见,荀彧才会带领族人离开,并劝乡人“宜避祸”。
郭嘉平日里看着像是万事不萦挂于心的样子,实际上既敏锐又通透。
他会同意加入刘昀的阵地,除了权衡利弊,未尝没有记挂颍川的因素。
以陈国多年积蓄的实力,若能让豫州各郡尽入掌控,那颍川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郭嘉抬眸望着刘昀,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刘昀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如今的颍川郡守李通……是我陈国的门人。”
听闻此言,郭嘉轻轻一笑:“北有陈留,西有颍川,要镇守这两个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奉孝,文若,志才在,虽然不易,倒也未尝不可。”
仿若达成某种共识,郭嘉心情舒朗,正要去摸酒壶,却被另一只手中途截住。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幽幽的声音。
“但这酒,仍然不可多饮。”
别想趁机摸酒喝。
郭嘉:“……”
……
董卓带兵退居弘农郡,脸色难看。
他没想到孙坚竟然如此不给脸面,不但拒绝了他的和亲,还当众说出那句轻辱的话。
“孙坚确实有几分本领,当初不过是区区一个佐军,就和我英雄所见略同,如今成为一军的将领,更是风采过人。”
略有几分别扭的用语,分不出这是真心夸赞孙坚的话,还是难掩心中之怨的嘲讽。
相国长史刘艾揣摩着董卓的心思,垂眸不语。他回忆着豫州寄来的那封密信,略作斟酌,对着董卓进言。
“孙坚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他如何能比得上相国帐下的李将军与郭将军?更别提相国您了。”
董卓听到这话,脸色转好,但他仍有几分不豫:
“都怪孙坚不识抬举……若能除掉他,还有那两个讨嫌的袁氏遗孽,这天下,何愁不能平定?”
机会。
长史刘艾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顺着董卓的心意,不着痕迹地夸了他几句。
而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议:“相国既然忌惮孙坚,为何不像对待刘表那样,将孙坚赶到远处,让他们与袁氏相争,再收渔翁之利?”
董卓心中一动:“你是说……”
当初,为了将刘表这个有名望的西汉宗室踢出北军营,顺便恶心一下图谋荆北的袁术和孙坚,董卓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让他和袁术、孙坚两个争夺荆州。
刘表果然不负他的所望,竟然能在两张虎口下面,用计谋夺取荆州,还带走了两地的许多部众,给袁术和孙坚添了好大一个堵。
听到南边传来的消息,董卓在暗爽的同时,对刘表愈加忌惮。
如今,刘艾让他故技重施,难道是想……让孙坚去对付袁绍?
似是看出了董卓的想法,刘艾不动声色地道:“袁术、袁绍二兄弟因为利益而反目,相国只需让二人继续反目,不让他们联手即可。如此一来,即便二人仍有威胁,也不值一提。”
“至于孙坚……既然他的祖辈世代都在吴郡出仕,那相国便好心送他一送,让他领个吴郡太守,便也到头了。”
董卓皱着眉,顾虑重重:“此举有何深意?”
“荆州被刘表把持,袁术迟早不支。扬州刺史是袁氏门人,若袁术走投无路,除了与他不和的袁绍,他最先奔赴的,就是扬州。”
董卓终于弄懂了对方的意思:“提前布局,让他们互咬?这吴郡太守,我倒是敢送,但孙坚怕是不愿意接。”
孙坚打败他的军队,风光得意,又占据了南郡,怎么看得上他给的吴郡太守?
恐怕第一时间就会猜到是他设下的陷阱。而且,吴地多越贼,多山瘴,远离中原,若非情非得已,孙坚怎么也不会选择去吴郡发展。
刘艾本意也不是把孙坚赶去吴地,见董卓提出这个问题,他故作苦恼地皱眉凝思:
“那么,九江如何?”
九江倒是个好地方,董卓又不想给打自己脸的孙坚送那么好的地方了。
他连忙摆了摆手:“此事再议。”
虽然打消了这个想法,但这个驱虎相争的念头,已隐隐入了他的脑海深处,只待时机合适,便能顺利发芽。
……
兖州,新上任的陈留郡太守张辽这几日格外忙碌。
除了驱赶黑山军,将他们赶回太行山,张辽还要收拾郡内遗留下的残局,安抚幸存的郡民。
他将从陈国运来的粮食发放给受罪多日的民众,民众极为感激,对这位新任的太守感恩戴德。
趁着民气高昂,几日后,张辽组织众人重建防御军事。
“兖州东部战乱频发,怕是撑不了多久。”
闲暇之余,张辽望着东方,蹙眉沉思。
“刘岱虽然擅长治郡,却不善用兵。若他意外战死,只怕兖州会乱成一团。”
戏志才清点完幸存民众的户籍,将他们的资料重新归整,
“若兖州刺史的部众要谋求生路,必定会寻找合适的人选,将其迎入兖州。”
张辽道:“依志才所见,他们会选择将兖州交予何人?”
“那便要看兖州刺史刘岱还能活多久了。”
戏志才在心中加了一句:希望刘岱能再活得久一点,让他们能有充足的准备,在陈留郡站稳脚跟。
……
孙坚带兵回返,却发现袁术和刘表竟然趁他征讨董卓,两相合力,悄悄地将他的驻地南郡给瓜分了。
孙坚大怒,立即赶到南阳郡,进攻南阳。
南阳郡太守张咨对袁术和刘表早就心怀不满,虽然孙坚也与他有仇,但新仇在先,旧仇便可以延后。
他悄悄派人联系孙坚,表示自己之前听信了袁术的胡言乱语,和孙坚之间存在一些误会。如今他看穿袁术的真面目,知道对方就是个背地里插刀的
蟊贼,希望能和孙坚结为同盟,共同夺回驻地。
等事成之后,南郡归孙坚,南阳郡归他张咨,各自物归原主,两相便宜。
孙坚怎么可能会相信张咨的鬼话。当初他和袁术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在搞鬼,孙坚心里透亮,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张咨这次主动联系孙坚,寻求合作,确实对他有利。
所以孙坚假意答应了张咨的要求,以南阳郡为许诺,让张咨为他提供方便。
哪怕知道孙坚和他有嫌隙,找孙坚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张咨还是这么做了。袁术骄矜恣意,张咨对袁术的不满早已盖过了理智,他不顾部属的反对,悄悄打开城门,放孙坚的军队进城。
此时正值深夜,袁术从梦中醒来,听到外头传来的打杀声,吓得一坐而起。
忙着逃窜的袁术被部曲告知了前因后果,一边大骂张咨愚蠢短视,一边仓惶而逃。
他顺利地逃出南阳,在将将进入江夏领地的时候,倏然,一支暗箭从高处飞来,正中他的胸口。
袁术怒睁着眼,缓缓倒下。
部曲皆尽慌乱,连忙寻找行凶之人,却只看到一个头部、面部被灰布包裹的男子,在林间一闪而过,带着长弓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孙坚得知袁术的死讯,蓦然一愣。
似乎想到什么,他正准备写一封信询问江夏太守刘祥,却被部下告知,江夏太守刘祥早在半个月前就已被乱军杀死,如今掌管江夏郡的,是新任荆州刺史刘表的部将——黄祖。
黄祖……孙坚念着这个名字,眉宇拧紧。
“罢了,总归是在江夏郡死的。不是被我们所杀。”
以袁氏一族的声望,加上众人对董卓杀袁隗一家的愤慨,若袁术在此时死在他的手中,多少会带来一些麻烦。
袁术恰巧死在江夏郡,倒是给他省了一番功夫。
没过多久,在孙坚的推波助澜下,“新任江夏太守黄祖杀死袁术”这一消息,在各州不胫而走。
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的黄祖:……?
荆州刺史刘表听闻此事,连忙派使者去找黄祖询问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