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6章 染血的情报
略显闷热的烧饼铺里,卫燃三两口吃完了夹着油炸臭豆腐的烧饼,又不紧不慢的灌了一大碗凉茶,这才走出烧饼铺看了看左右。
这里距离码头并不算很远,踮着脚往远处看,甚至能看到停靠在码头的各式船只。
只是难免,他在琢磨着,这情报任务到底是为谁服务的。
最后看了看左右,卫燃重新回到烧饼铺的后门外,先给压水井里灌了一瓢水,随后来回压下压杆,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将毛巾投洗一番好好的洗了个脸擦了擦手臂和脖子。
等身体凉快下来,他这才重新打了一桶水拎回前面的烧饼铺。
此时看太阳的高度应该是临近中午,自然是没什么生意的。
好在卫燃也不指望这买卖养家糊口,所以在用毛巾浸水将地面打湿让这房间里凉快下来之后,他便心安理得的躺回铺子里的躺椅,盖着冰凉的毛巾开始了午睡。
这一觉,因为没有尸臭味,不用饿肚子,更不用拼刺刀打白刃战,他睡的可谓格外的舒服。
“嘭嘭,嘭嘭嘭。”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将他惊醒,等他睁开眼看过去,才发现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西斜,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递过来几张法币,格外豪气的说道,“十个烧饼!”
“稍等”
卫燃连忙爬起来,掀开笸箩,见里面只剩下12个了,索性慷慨的说道,“中午剩下的,不嫌弃的话12个全给你怎么样?”
“老板豪爽!”那汉子连忙说道。
卫燃笑了笑,额外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木头独轮车,随后将那12个烧饼皮儿全都捡进了吊炉,又铲了些木炭木柴丢了进去,
趁着等待的功夫,卫燃也立刻开始了忙活。
这次毕竟是情报工作,他总得把这烧饼铺做的有模有样才行。
等他这边揪好面剂子的时候,外面也围拢过来一些苦力或者行商。
见状,卫燃连忙将吊炉里的烧饼铲出来一一片开夹上咸菜,用草纸包好之后递给了最先来的那位,随后招呼着其他人等等,这便开始了现打烧饼。
要感谢之前赵家父子的悉心教导,卫燃这速度虽然并不算很快,但总算是一板一眼不至于手忙脚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定价比较贵的原因,这些食客大多都只是买上一两个解解馋。
而且听那些各地方言交织的闲谈就能知道,他们愿意来这里消费,似乎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咸菜好吃。
好吃个屁!
卫燃暗自叹息,案板上的炒咸菜他刚刚尝过,没有丝毫的油水,纯粹是足够咸罢了。
对于这些在烈日高温下工作的苦力来说,盐分就等于力量。
在他的忙碌中,这一批似乎刚刚下工的苦力还没走干净,赶着一辆驴车的何老汉也停在了烧饼铺的门口,用洪亮的嗓门吆喝道,“小老板,五个烧饼!”
“好嘞!稍等啊!”卫燃热情的给出了回应。
在他的忙碌中,其余那些食客相继拿着夹了咸菜的烧饼离开。
而卫燃也在擀烧饼皮的时候,将一直藏在芝麻碗里的那张纸条擀在了面皮里并且沾满了厚厚的一层芝麻。
将这枚特意放在吊炉的平锅边角处的烧饼烤熟之后,卫燃又特意给它夹上了咸菜碗里一些干巴的菜丝,卫燃根本没有与何老汉过多的交流,便将他买下的五个烧饼用纸包好递了过去。
何老汉同样和他没有任何过多的交流,在付钱之后,将那烧饼放在了一个藤条篮子里便重新坐上驴车,吆喝着走向了远处。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卫燃也仍在吊炉和案板之间来回忙碌着,只是他拿着擀面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刚刚随着何老汉付钱夹杂期间的小纸条。
等到远处的建筑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的时候,案板下的陶盆里所有的面团用光,卫燃也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熟练的关门上板之后,他只穿着个大裤衩子在后门的压水井边上冲了个凉,随后换了一套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走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这码头却依旧格外的热闹。
只是,他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吆喝着卖臭豆腐的程兵权。
谈不上失望,卫燃了一笔小钱买了条江鱼,又买了些并不算便宜的劣质面粉,随后便回到了他的烧饼铺。
刚刚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在床底下的两个咸菜罐子里有不少的咸菜疙瘩,倒是面粉根本没有多少存货。
备齐了明天需要用的食材,卫燃将买来的鱼宰杀干净,翻出个砂锅借着吊炉的余温炖上。
心知今天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卫燃再次冲了个凉,等晚餐做好之后匆匆填饱肚子便躺在了床上。
这一夜,除了扰人的蚊子之外,倒是还算舒服。
等到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的起床点燃了吊炉,随后洗手洗脸开始了烫面和面切咸菜丝等等一系列的忙碌。
不等第一批烧饼出炉,已经有早起的力工赶到了他这摊子的面前,慷慨的丢下十元或者二十元的法币,同时也要求卫燃慷慨一些,多往烧饼皮里夹一些咸菜。
就在这几乎脚打后脑勺的忙碌中,卫燃也注意到,斜对面的一家铺子也在这个时候拆板开门营业,那是一家豆腐坊。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豆腐坊的门口,用清脆好听的山城口音售卖豆和豆腐的年轻姑娘他虽然不认识,但在她旁边那个忙着熬煮豆浆的他可认识——是程兵权!
合着咱们还是对门邻居?卫燃愣了愣,随后低下头,继续忙着打烧饼。
在应付完了早晨的这一波食客之后,卫燃再次闲了下来,对面那个豆腐坊也早早的关门上板。
不多时,一个看着跟何老汉年纪差不多的老先生用独轮车推着一板儿豆腐开始了沿街叫卖。
又等了片刻,程兵权也挑着挑子从那家铺子的后门离开,一边吆喝一边咳嗽着走向了远处。
虽然自己的烧饼铺这个时间没什么食客,但卫燃却根本就不敢离开。
仅仅只凭昨晚的情报交换以及刚刚程兵权和那个不认识的老汉出门走街串巷的售卖方式,卫燃其实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自己这里就是个情报中转站,自己的一头儿是何老汉,另一头儿便是程兵权以及对面的豆腐坊。
说不定那豆腐坊还承担着警戒点的作用,又或者,自己也在帮对方担任着警戒作用?
也不知道他们在传递的是什么情报,这情报又会最终传递给谁.
卫燃暗暗好奇着,虽然看似从自己这里过一道手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但实际上,自己这里就是个随时可以熔断的保险丝。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码头。
这是个好位置,随时可以撤离的好位置,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虽然内心暗暗提高了警惕,但卫燃表面上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打发完了最后几位食客,卫燃再次冲了个凉便躺在了躺椅上开始为早起的忙碌补觉。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这一整天程兵权都没有光顾过他的烧饼铺,不止他,就连何老汉也没有来过。
临近傍晚,还没等卫燃卖光今天的烧饼,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阴云却已经遮住了夕阳。
片刻之后,倾盆的大雨哗啦啦的浇灌下来,连带着也让空气瞬间跟着凉爽了许多。
这场雨不但带走了闷热,也带走了食客。见状,卫燃索性提前上了一半的板子,免得风雨吹进来打湿了案板。
就在他琢磨着晚上吃些什么的时候,远处却跑来了一辆驴车。
“砰!”
还没等他看清驴车上的人是谁,驴车的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枪响。
“坏了!”
卫燃心头一紧,随后便看到了吆喝着驴车跑来的何老汉!
“砰!”
恰在此时,驴车的车尾方向再次传来了一声枪响,那头毛驴也发出了刺耳的惊叫。
在这雨幕中,在这昏暗的天色中,驾驶着驴车的何老汉看了眼站在烧饼铺门口的卫燃,抬手将一样东西丢了过来,随后便用力扬起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毛驴的屁股上,顺便也在石板路上留下了一连串被雨水极速稀释的血迹。
“啪嗒嗒”
卫燃低头看了一眼丢到自己脚下不断弹跳的物件,连忙后退回了铺子里,将那个仅仅只比拇指大了一圈的棕色玻璃瓶捡起来藏进了芝麻碗里。
想了想觉得不保险,他又立刻取出了罗伯特相机包,将那玻璃瓶丢进去之后成功收回了金属本子,随后连忙继续给这烧饼铺上板。
也正是借着上板儿的功夫,他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追向了何老汉,也眼睁睁的看着几乎被雨幕吞噬的何老汉从驴车上摔了下来。
“砰!”
雨幕中,卫燃又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后便听到有人隐约说道,“他畏罪自尽了!”
“快找找东西在哪!”另一个人吩咐道。
“唉”
卫燃叹了口气,和街对面中午时候就已经上板儿的豆腐坊对视了一眼,随后顶上了最后一块儿板子,随后拉动套筒,任由一颗子弹落在了被水打湿的门缝处。
忙完这些,他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将眼睛贴在木板之间的缝隙旁,躲在昏黑的烧饼铺里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他看到了那辆驴车,也看到了躺在板车上,耳朵眼和鼻孔乃至后心都在往外滴血的何老汉,更看到了那些穿着便服的凶手。
无力的摇摇头,卫燃心知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等他做些什么,已经有人从外面将他才刚刚上好的板子拍打的砰砰作响。
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几步,卫燃喊道,“打烊了,明天请早吧!”
“请你娘个蛋!快开门!”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的喊道。
闻言,已经解开了上衣所有扣子的卫燃顺手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故作慌张的问道,“是是是谁?我今天没赚着钱,麻烦”
“老子是警察!找你问话!快开门!”
门外的人说着,还用力踹了一脚门板,随后卫燃便听到了对方似乎脚下一滑摔倒的声音,以及似乎是来自对方同伴的嘲笑。
“当啷”
卫燃将手里的菜刀丢到了地上,随后忙不迭的拆开了一块门板往外看了一眼,随便便被一支口撸子顶住了脑袋。
“长长长长官”
卫燃举起双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交税了!也没去买黑市的面粉!”
“谁特码问你这个!”
一个似乎才爬起来的男人推搡着卫燃走进了烧饼铺,先是看了看丢到地上的菜刀,接着又扫了眼满脸惊慌的卫燃这才问道,“刚刚那辆驴车跑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往你这铺子里丢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啊”
卫燃一脸茫然中多了些恐惧,“不但没丢东西,那人的鞭子倒是差点儿甩在我脸上,就差这么远!”
一边说着,卫燃还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距离。
“搜一下”
刚刚似乎摔倒过的男人伸手在靠墙的木桶里洗了洗手,随后拿起了一个还没卖出去的烧饼咬了一口,“你这烧饼不错,家是哪的?”
“冀省的”卫燃点头哈腰的说道,“为了躲鬼子,一路逃难过来的。”
他这边回话的同时,对方已经理所当然的咬下了第二口烧饼,并且将另一只手伸进了钱笸箩,从里面抓了一把法币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眼见卫燃一脸憋屈和肉疼却不敢反抗的模样,这人将咬了两口的烧饼丢回了笸箩里,随后和同伴在里外翻了翻,顺便也将他这烧饼铺祸害的一片狼藉。
“没有”
“里边也没有”
“这儿有颗子弹!”终于,有人发现了卫燃故意抖落的那颗子弹。
“长官!这可不是我的啊!”卫燃连忙说道,“我这小本儿买卖,可”
“私藏武器弹药可是重罪”
刚刚已经从钱笸箩里抓了一把零钱的那位说着,干脆将笸箩里所有的钱都划拉到了自己的兜里。
“这些当做罚金,你没意见吧?”这个疑似队长的人问道。
“没,没意见。”卫燃欲哭无泪的表示了同意。
“咱们走”
那名队长说着挥挥手,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这间烧饼铺。
在一番唉声叹气中重新上了板儿,卫燃面无表情的收拾着被刚刚那些人弄乱的铺子。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担心,还有人在盯着他这里。
压下心头去复仇去抢回何老汉尸体的冲动,卫燃在收拾完一切之后,重新取出了相机包,随后拧开了何老汉舍命送来的玻璃小瓶子。
然而,这瓶子里面却用蜡油封了口,而且还有个古怪的戳记。
没有贸然打开,卫燃重新拧紧瓶盖将其丢回了相机包,随后在这雨夜中开始了辗转反侧。
这漫长的一夜过后,卫燃又一次早早的起床,拆开门板重新点燃了吊炉,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的豆腐坊同样拆开了门板。
“老板,一碗豆浆一块豆腐换几个烧饼吃吃吧?”对面豆腐坊里,那个身材娇小的山城妹子问道。
“好啊”
卫燃应了一声,“等我烙好了喊你!”
“我先给你送豆浆过去!”那姑娘说完,已经端着一大碗豆浆走了过来。
“昨晚.他死了?”这姑娘红着眼眶问了前半句,随后热情洋溢的说道,“等下豆腐好了给你端来。”
“那就谢谢老板娘了”卫燃高声回应的同时,也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目送着那位老板娘走回对面,卫燃吸溜了一口热腾腾的豆浆,随后继续开始了忙活,并在第一炉烧饼出锅的同时朝对方招呼了一声。
不多时,程兵权端着个小笸箩走了过来,他的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盘豆腐。
“那是你老婆?”
卫燃接过笸箩,一边往里面捡烧饼一边问道。
“是啊”
程兵权点点头,“她叫黄晴秋,本来.本来该嫁给何瘟牛的,是何老汉收了我做干儿子,又给我做的媒,我我不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卫燃一边往烧饼里夹咸菜一边低声说道,“昨晚何老汉甩了我一个药瓶子,我现在给你?”
“现在不行”
程兵权低声说道,“中午,中午民俭轮离港之前,我来问你买烧饼,我们的人在民俭轮上。”
“好”
卫燃应下来的同时,将夹好了咸菜的烧饼递给了对方。
不等对方离开,便已经有在码头工作的力工过来,递上来脏兮兮的法币,如昨天一般,吆喝着让卫燃多放些咸菜。
在这个忙碌的早晨,卫燃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赶在中午之前,用光了铺子里仅有的劣质面粉。
“老板儿,来.咳咳咳.来三个烧饼。”程兵权又一次挑着扁担停在了他的店门口。
“昨天怎么没来?我还想买你的臭豆腐吃呢。”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特意剩下的几个烧饼丢进了吊炉。
“昨天生意好,早早的都卖光了。”程兵权开心的说道,随后又叹了口气,“今天不行,今天咳咳咳!咳咳!今天不好卖。”
“得啦,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给我来一份吧!”
卫燃叹息道,“我昨天运气可不好,一整天的收成都被.唉!”
在这叹息中,程兵权却如避蛇蝎一般,先一步挪到铺子的一边支起了炉子,开始给他炸臭豆腐。
不久之后,卫燃将三个夹满了咸菜的烧饼递给了对方,对方也回赠了一碗油炸臭豆腐。
如上一次以物易物一样,程兵权将其中两个烧饼放在了木桶盖子上,随后拿起一个,捏住夹在最里面的硬物,在边缘咬了一口,挑着扁担走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与此同时,卫燃也将换来的油炸臭豆腐夹进了另外两个烧饼里,随后拿上了今天上午的盈利,匆忙上板之后也走向了码头。
都没走出十米,他便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见状,卫燃咬了一口手里的烧饼夹臭豆腐,故意放慢了脚步,保持着能隐约听到前面程兵权的咳嗽和叫卖声的距离,不紧不慢朝着码头走着。
几乎就在前面的程兵权单手捏着烧饼过了码头警察设卡的检查之后,卫燃也吃光了手里的烧饼,任由那俩警察对自己粗略检查了一番。
故意先买了些河虾,卫燃接着又转来转去的买了些椒。
直等到不远处的程兵权支起摊子,将一份臭豆腐卖给了一个船员,他这才快步走向了远处。
他这突然加快脚步,后面跟着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见状,卫燃偷偷笑了笑,随意找到一个摊位,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些最便宜的面粉——这些都是从船舱里往外搬运的时候不小心洒落然后收集到一起低价出售的,比他昨天买的那些受潮的面粉更便宜。
拎着买来的东西,卫燃故意将一个纸团丢到了摊贩的板车上,随后听着远处程兵权的吆喝,转身走向了他的烧饼铺子。
他就好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已经分出一个,捡钱一般捡起了他丢下的那张,残存着硬鼻嘎的草纸团。
重新回到烧饼铺,卫燃取下挂在墙上的细箩,将买来的面粉仔细的过筛之后,又一次开始了烫面和面。
“呜——”
沉闷的汽笛声中,码头的民俭轮开始离岗,卫燃在也将刚刚擀好的一个烧饼丢进吊炉里的时候,被浓郁的白光吞噬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