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昀来到窗边,打开窗棂。
窗子底下的木条上挂着一只蓝色布袋,刘昀将布袋拿到手,取出里面的物件。
里面是一张缣帛,用特殊的暗号记录了重要的情报。
上面所记载的情报一共有两条:左冯翊贾诩离开长安,往东疾行;掌控南阳的孙坚与江夏太守黄祖反目,其子孙策进入豫州境内,目的不明。
刘昀收起信囊,回到温暖的被窝中,盯着纱帐沉思。
以长安朝廷如今糟糕的局势,贾诩会想着提前跑路,这一点也不奇怪。
而这一世,张济、张绣没有进攻长安,贾诩自然也没有与张济叔侄搭上线。
刘昀原以为贾诩会和史载上一样,先去投靠老乡段煨,但大概是因为皇帝被杀带来的连锁反应,本该在华阴屯兵的段煨去了辽东,和公孙度把酒言欢。
失去投奔方向的贾诩选择东行,也许是在试着寻找落脚的地方。
想到贾诩的能力,刘昀顿时不累也不困了。
他穿上外衣, 坐在桌案前,提笔给李通写信。
颍川郡这两年被西凉军骚扰,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像贾诩这样的人才,既然路过了,就得想办法把人留下来。
李通英勇善战,一往无前,正缺个能帮他看顾后方的军师,搭上贾诩倒是正好。
至于孙策……
刘昀转着手中的笔杆,推断着孙策的来意。
因为孙坚还活着,并成功占领了南阳,孙策这位在三国中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自然也没有冒险前往江东。原本安置在庐江郡的其他家人也被一同接到南阳郡,由孙坚这位一家之主庇护。
孙坚、孙策两父子武力惊人,孙策的堂兄孙贲也不是简单的角色。以他们的能力,固守南阳郡并不算太难。
然而,尽管局势变动,有一些本质的东西却仍然难以撼摇。譬如,东汉统治制度下,被世人所在意的门户与出生。
在史载上,孙坚父子“孤微发迹”,被出生所限,起步极为艰难。孙策为了服众,在江东以杀立威,快速拿下江东,却也因此遭到反噬。
如今,将江东换成南阳,他们同样要被出生掣肘。
只不过这一回,因为孙坚还在,孙策不需要逼着自己锋芒毕露,如今的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束发少年。
刘昀思量着孙坚父子的处境,从孙坚的行事作风,到他这几年的行动轨迹,最终得出一个猜测。
孙策前来豫州……莫非是有结盟之意?
旋转的笔杆停住。刘昀深深望了眼手中的缣帛,将它放入匣中。
孙坚的家人前几年在舒县……正巧,他的舅父谢源前几年在庐江舒县定居,明天倒是可以去问问。
刘昀吹灭灯烛,褪衣入寝。
……
汝南郡,上蔡县。
孙策领着一队护卫,走入县城内的一家邮驿。
一楼厅内有不少人在喝酒,空中逸散着醇厚诱人的酒香,勾得人馋虫大动。
孙策目不斜视地走过厅堂,留意到身后凝滞的脚步,他头也不回地留下“我先去房中休息一会儿,诸君自便”这句话,便沿着台阶登上二楼,将满堂酒香留在身后。
麂皮制成的靴子在二楼的木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孙策绕过扶栏,来到定好的房间。
推门而入,房内有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孙策站在支摘窗边,将窗户开得更大,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他的窗户正对着邮驿内唯一的院子,可以看到东边有炊烟袅袅而生。
馬廄旁,小史正在刷马。离馬廄不远的地方,几个孩童在玩蹋鞠,由竹篾编成的球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让整个驿站多了几分悠闲的气息。
这并不是一场精彩的比试,可孙策仍然单手撑着下颌,坐在窗边,认真盯着这幅难得安逸的景象。
伴着炊烟的香气,来回滚动的蹴球忽然转了个方向,直直往孙策的所在袭来。
孙策眨了眨眼,单手接住飞袭而来的蹴球。蹴球在他手中滚了一圈,在食指的顶端飞速旋转。
楼下原本惊慌失措的孩童们见到这一幕,纷纷睁大眼,瞪着他手中被转出残影的球。
孙策看着心乐,勾起唇,散漫地说了句“接住了”,就将蹴球往下丢。
孩童们纷纷踮起脚,手忙脚乱地去接,却见蹴球从他们头顶飞过,稳稳地落入屋檐下的一口竹篓子里。
“哇。”几个小孩凑近一看,发出惊呼。
那竹篓子的口子就只比蹴球大那么一点,孙策的这一手可比方才转球的那一幕更让他们惊叹。
“好厉害,”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孩童小心地倒出蹴球,摸了摸上面的条纹,“除了谢家阿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蹴球投得这么准。”
“这算什么,”另一个圆头高额的孩童反驳道,“只是用手投,而不是用足蹴,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孩童叽叽喳喳地争执,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愿服谁。只有一个身量最为瘦削的孩童端端正正地走到院子正中,朝孙策的方向一揖:
“感谢郎君的帮助。”
孙策看着这个孩子老成的模样,不由失笑,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谢,单名容。”
“谢小郎,你可知这豫州境内——近日有何趣闻?”
这话的语序略有几分僵硬,仿若询问之人在中途改了口,转了语峰。
谢容不疑有他,认真回答:“听闻南阳郡新任太守——孙太守的长子极为勇猛,从小喝虎奶长大,一双虎拳挥得威风凛凛。他的眼睛和山虎一般明亮,额头上长着虎兽的条纹,每当用长/枪将敌人挑翻,他就会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喊。”
孙策:“……”
当听到开头部分,孙策就隐隐觉得不妙,等听完整个“奇闻”,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一脸错愕地看向谢容。
若非这个小孩一脸懵懂,神色单纯,他绝对会认为对方这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故意拿调皮的话语逗弄他。
“噗嗤——”
就在孙策愕然恍惚的时候,隔壁房间忽然传来极细微的笑声。
“……”孙策无言的目光看向隔壁,透过半开的窗棂,他看到隔壁窗前隐约坐着一人,露出月白色的衣角。
无论是底下的孩童,还是隔壁的陌生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要在此事上较真,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孙策收起纷乱的心神,询问谢容:“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那孙太守之子……我见过,并非如此。”
好端端的,他的名字怎么传到了豫州汝南,还是如此离奇的传言。
隔壁的“陌生人”也在心中发出灵魂之问。
——对啊,他只是让人想办法吸引孙策的注意力,没让他们搞出这么离谱的传言啊。
“陌生人”——在桌子边笑得肚子痛,还得拼命想办法忍住笑声,憋得肚子发软的刘昀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孩童。
这就是谢家表兄想的“好办法”?这办法,确实引起了孙策的注意,只不过……
“噗嗤……”
嗷呜嗷呜叫是什么鬼。刘昀忍不住将孙策那张意气风发,俊秀昳丽的面容加到小老虎玩偶服里,又在他额头画了三道杠杠……
真别说,还挺可爱的。
孙策不知隔壁“陌生人”的心声,试图从谢容口中探知谣言的来源,找机会辟个谣。
谢容却天真无邪地给了他当头一击:“汝南各县都传遍了呀,怎么会有假?”
汝南各县……传遍了……
孙策的神色逐渐石化,隔壁房间的刘昀顾不上笑,连忙推开窗棂,打断这场很可能弄巧成拙的戏码。
“小郎君,你记错了吧,我在上蔡城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那边吵完架的啾啾小童连连点头,拍了拍谢容的肩:“对啊,你记错了。小老虎不是南阳太守的长子,而是陈王的长子才对。”
出来打圆场的刘昀,笑容逐渐凝固。
这一记回旋镖来得又快又狠。刚刚看孙策笑话,偷笑得有多欢乐,现在刘昀就被回旋镖扎得有多深。
小老虎,意气风发,用长/枪……他怎么就忘了,这几个字说的既可能是江东小猛虎孙策,也有可能是他。
毕竟他除了用长/枪,与孙策年龄相仿,小名也叫老虎(阿菟)啊。
方才硬套到孙策身上的玩偶套装,此刻虚空索敌,全部落在他的头上。
刘昀忍不住脑补了自己穿着老虎玩偶服,头上三道杠,嗷呜嗷呜乱叫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把这个画面丢进脑中虚拟的碎纸机中,一键删除。
下方,谢容和另一个孩童仍在争论。
“你记错了,是孙太守的长子,他才是小老虎。”
“记错的是你,大家说的明明是陈王的长子,怎么会是孙太守之子。”
“你记错了。”
“是你记错。”
“是你。”
……
“且慢。”回过神的孙策见他们吵得厉害,半天没有停歇,不得不出声打断,“你们刚刚说的……莫非,陈王世子也用长/枪吗?”
他的关注点显然与众不同。比起谁才是孩子口中会“嗷呜嗷呜叫”的小老虎,他更在意的是“提着长/枪打败敌人”的那一段。
他从未见过陈王世子,也未听过他能征善战的传言……可听这两个孩子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不管传说中的小老虎是谁——陈王世子擅使枪,骁勇退敌,这两点都是真的。
这让同样擅长用枪,且与对方年纪相仿的孙策升起了一较高下的想法。
谢容与啾啾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对,陈王世子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