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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你们是说, 那个窃图者的同伙最终去了鲁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昀颇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第一印象中,沛国的嫌疑最大。鲁国虽然也是豫州境内诸侯王的封地,但它位于豫州最北边的一个小角角,几乎整个领地都被兖州包围。除了最南端有一小部分边线与沛国相邻,可以说,它与豫州的其他地方几乎处于隔绝状态。
    地理位置偏远,加上国土面积狭小, 鲁国在豫州一直存在感不强。
    但既然唯一的线索指向鲁国,那个窃图的工匠自称是被人收买,并不知出钱买图的是谁,刘昀便也只能派人去鲁国查探一番。
    但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刘昀并没有将派去沛国的探子撤回。
    至于偷图的人,自是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在许褚离开陈国的第三天,新上任的豫州牧孔伷向他们寄来一封信。这篇信表面上是在感激陈国派遣工匠帮谯县修筑防御工事,但字里行间晦涩不明,隐隐透着一点示好。
    刘昀相信这样的信不止陈国有,隔壁的梁国,与沛国交壤的鲁国,以及同属于豫州的颍川、汝南,都会收到应季的同款。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豫州牧,正试着为自己全新的执政生涯开拓良好的人脉基础。
    京城中,和孔伷一样,正处于“新官上任”阶段的董卓,同样在试着拉拢自己的盟友。
    董卓知道朝廷的运转离不开士人。他虽然凭借强悍的西凉军,在万里无一的机遇中脱颖而出,侥幸掌控了朝廷的大权,可他底蕴不够,身边能用之人都是武夫,没有一个能进入政治核心,帮他巩固政权。
    所以他不得不起用士人,可就算他为党锢之祸平反,撤换原来的朝廷班子,起用自己挑选的名士,朝中的绝大部分人仍然对他阳奉阴违,并没有发自真心地尊敬他。
    董卓只以为这些人是嫌他出身低,嫌他外表粗犷,缺乏气度。对此,他心中愤愤不已,甚至说出“我相,贵无上也[1]”这样的话。
    士人们听到他如此自吹自擂,竟然直接说自己的相貌是最高贵无上的,暗中笑了许久,从此对他愈加鄙夷。
    董卓不知道的是,众人对他面服而心不服,不仅是因为他的出身,更因为他的行事作风——除了霸道至极、妄议废立,董卓还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随意杀人。
    曾经有个朝臣在面见他的时候,忘记解剑,被他当场格杀。董卓自己就足够任意妄为,对于他从凉州带来的西凉兵,更是毫无约束,任由他们打家劫舍。
    如此作恶作乱,肆意妄为的土匪作风,自是让人怨声载道,又怎么会得到士人与百姓的尊重?
    董卓却偏偏不晓得这一点,硬要觉得是其他人在和他作对,是其他人不识抬举。
    逃走的两个袁术兄弟更是成了他的心头恨。董卓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不识好歹,不给他颜面,故意和他对着干,其他世家又怎么会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气之下,董卓想派人抓捕袁绍袁术兄弟,被周毖、伍琼制止。
    对于有能力,能为他所用的士人,董卓倒是不吝啬予以一些脸面。所以他听从了周、伍二人的劝诫,不仅没有对袁绍袁术兄弟下达追杀的命令,还“以德报怨”,封袁绍为渤海太守,封袁术为后将军。
    只可惜董卓的这一番示好行为,注定白给。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各地就先后爆发了声讨董卓的起义。新一年的正月还未结束,各地诸侯纷纷响应征讨董卓的号召,共同推举渤海太守袁绍为义军的盟主,向董卓立下战书。
    讽刺的是,这些讨伐他的郡守、州牧,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董卓任命提拔,理论上算是他的人。包括新上任的豫州牧孔伷,陈留太守张邈,冀州牧韩馥,渤海太守袁绍……看到这些熟悉的名字,董卓眼前一黑,气得直跳脚。
    拿了他的好处,还要反过来攻讦他?这些混账真是好得很!
    没有他的提拔,他们哪有资格用州牧、郡守的名义起兵?不过是一群反贼!
    董卓一怒之下,直接让人毒死了被废的少帝,现一任的弘农王刘辩。
    他杀掉了曾向他举荐这些人才的周毖、伍琼,更加放肆地劫掠司隶七郡,将平民杀死作为战功;将富豪杀死,没收他们的财产;将劫掠来的女子分给属下,任由他们辱没。
    最终,一把火烧掉了洛阳,逼迫官员和民众迁都前往长安。
    一路上不知因为践踏和饥饿死了多少人,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即便这段历史,刘昀已经在史书上看过无数遍。可当如此冷冰冰的文字,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情报信上的时候,他的胸膛还是被怒火填满,几欲爆发。
    他并没有参与关东义军的联名,这不仅是因为这一次的行为不适合宗室参与,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次关东义军的集结只是走个形式,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联军们心思各异,除了本就半逼半从的韩馥,其他人大多只是喊喊口号,拿腔作调地表个态,等粮食吃完,这支松散的队伍就会散掉,无事发生地离去。
    在所有带兵的领袖中,除了依附袁绍的王匡,真正在这场讨伐中出过力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孙坚,一个是曹操。
    所以尽管因为政治因素,刘昀没有参加这次的联名大会,但他私底下,让人准备了一封信与几十车的粮草,悄悄运入南郡。
    孙坚收到信与粮草,惊讶之色溢于其表。
    自孙坚收到袁术的“劝退信”,他和袁术的关系便陷入冰点。
    孙坚再次用生病的理由搪塞,拒绝退回长沙。
    袁术这一回确定生病只是个借口,孙坚不愿对他言听计从,顿时气得后仰。
    他不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孙坚的难处,只觉得对方投效的心不够真诚。
    他又写了一封信,指责孙坚的口蜜腹剑、三心二意,把孙坚给气笑了。
    孙坚索性连信也不回,就窝在南郡不走。
    对于孙坚的“不合作”,袁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他很可能打不过,而且现在局势未明,贸然发起战争只会削弱自己的实力;骂,孙坚又不鸟他,单方面一个劲地写信显得他很蠢。
    袁术嘴角被气出几个燎泡,狂饮了几杯凉茶,才把火气压下去。
    至此,袁术与孙坚各占一郡,彼此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小动作不少。
    直到一个多月后,各地吹响征讨董卓的号角,袁术与孙坚才暂时放下成见,各自为义军会盟做准备。
    孙坚这一个多月以来,过得不算太差,但也绝对称不上好。
    南郡的官员因为他逼杀刺史的雷霆手段,对他言听计从。但这样的屈服并非真正的臣服,他们并不会发自真心地对待孙氏军队。
    南郡的百姓也对他们多有成见,再加上这两年战祸频发,虫害叠出,南郡的收成并不好。若要在这个时候,为了征讨董卓而调运粮食,只怕会引起官民的不满,让本就收得不稳固的南郡,平添更大的变数。
    就在孙坚心烦意闷的时候,一支神秘的商队带着千石粮草出现。
    哪怕觉得有诈,这千石粮草的意义也不得不让孙坚冒险一次,出面接纳了商队。
    他打开书信,上面却只写了一句话。
    “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2] 。”
    孙坚祖上几辈在吴郡做官,虽然官职不显,但也识字知书。
    是以,孙坚一眼就认出这句话出自《荀子》。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重视生死,持守正义,并始终坚持二者,不屈不挠,这便是士、君子的勇气。
    平白无故收到千石粮草,又收到这么一句话,孙坚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询问商队,问他们从何而来,为谁运送,是否把货物送错了地方。
    商队一问三不知,只有“是否送错”这个问题,他们坚决否定。
    “当时雇主给了我们一片木牍,上面写着南郡孙太守——南郡只有您一位孙太守,不可能认错。”
    孙坚又问了雇主的相貌,却只得到平平无奇这四个字的评价。
    想也知道,能轻易拿出千石粮食的绝非寻常人家,那个雇主大概率只是管家、侍从之流。
    问不出有用信息,孙坚又看向那封帛书。
    笔迹清新飘逸,弯钩处力透纸背,颇有几分横扫千军之势。
    孙坚看着这短短的十四个字,努力构想笔迹之主的性情。
    能拥有此等浩然雅正的笔势,这封信的主人必定磊落澄明。
    再琢磨十四个字的含义,孙坚心中一动。
    这句话是《荀子》中的名言,出自“荣辱”篇,全篇围绕荣辱作论。而这句话其实是段中的“半句”,它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前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论述——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观[2]。”
    所谓的道义,是自己心中的信念,不应该为权势和利益所屈服。
    仿佛在闷热的盛夏被浇了一盆冰水,整整一个月都在和袁术较劲的孙坚蓦然一愣。
    “义之所在……”
    他神色复杂地展开帛书,重新诵读最后几个字。
    “士君子之勇也[2]。”
    他郑重地收起帛书,久久不语。
    ……
    刘昀当然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圣人,只是现在还不是他正式接触孙坚的好时候。匿名给孙坚送粮食,一是给孙坚提供后援,让他有余力去打董卓,二是为了给今后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