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7章
    高顺一见到他,面庞绷得极紧,浑身像是生锈的铜制摆件,转动一下都嫌费力。
    在对上刘昀的目光后,僵硬的高顺缓缓抬手,向他行了一礼。
    “……世子。”
    刘昀整理好心绪,笑着与众人道别。在离开的时候,他邀请高顺同行。
    高顺梆硬地跟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刘昀转过身。
    “高兄怎么会在固陵?”
    高顺始终没有抬头:“阳夏‘以工代赈’的名额已满,我被安排到固陵,参与工事。”
    “原是如此。”虽然不知道眼前的高顺是不是三国里的那个,但刘昀对这名少年颇有好感。见对方紧绷至此,他不由玩笑道,“莫非是我上回给你的‘石蜜’太难吃了,让你难受至今?”
    高顺蓦然抬头,下意识地反驳:“当然不是。”
    扬声说完,却见眼前之人“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不用紧张,我就随口问问。”
    高顺抿着唇,没说话。
    上回他猜出刘昀可能是话事之人,但他观察刘昀的装扮与年龄,以为他最多就是在县城的长吏,管着一点银钱,在县令那里能说上几句话。
    虽然后来刘昀丢给他的石蜜,让他知道对方出自富贵人家,但也完全没往王世子的方向想。
    宗室近亲,天潢贵胄,又岂会亲自到那偏僻简陋的地方,为他们解决难处?
    然而方才主官的称呼做不了假,眼前这位和他一般大的束发少年,确实是陈国未来的君主,陈王的世子。
    “放轻松些,”刘昀瞧见短褐外虬结的肌肉,就知道高顺完全没能放松心神,不免有些无奈,“我已将‘借饷’的规程告知阳夏的县府,那边的长史是否有与你们阐说?”
    “是,我已借到下个月的饷粮。”高顺顿了顿,抱拳一揖,“……多谢世子。”
    似乎是有些词穷,高顺组织了半天语句,最终只憋出这四个字。
    刘昀看着这样的高顺,在心中摸了摸下巴:“过几日我要前往颍川,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高顺又是一阵停顿与斟酌:“任凭世子差遣。”
    “与我说话不用这么正式,我们年龄相仿,应该更有话题。”
    “……不敢。”
    刘昀故意逗他:“不敢什么,不敢和我年龄相仿吗?”
    “……”
    眼见高顺越发僵硬,刘昀见好就收:“安心吧,工钱照算,不会亏待你的。”
    高顺蓦然抬头:“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却看到刘昀弯起的眼,高顺默然。
    “这不是可以抬着头说话吗?一直低着头,我会误以为你的颈部不适,需要贴一贴药草。”
    刘昀踢开脚底的石子,“走吧,与管事的属官说一声,随我回去。”
    高顺默然应下。
    刘昀找马坤说了“武器库”的事,便带着高顺回到陈县。
    他让高顺在官设驿舍中住了一晚。第二日,车队安排妥当,整装待发。
    此行,除了随行的部曲与侍从,刘昀还带了商行的第二负责人,以及刚刚加入陈国大家庭的张辽和高顺。
    张辽与高顺分别骑着马,缀在刘昀身后。高顺早已认出张辽,但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之搭话,而是独自牵引马匹,缄默地垂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辰时,一位穿着骑服的女郎牵着通体雪白的挽马,从王府走出。
    她不过十二三岁,行至间带着飒爽的英姿,正是陈王之女,高贤乡主刘仪。见到刘昀,刘仪将马绳丢给侍从,小跑着赶上。
    “阿兄!”
    刘昀转身,将怀中的纸包递给她。
    刘仪杏眸一亮,悄悄打开指缝,看到露出的一角糕点,连忙包好,故作老成地装进包囊里,矜持而优雅地道谢。
    “多谢阿兄。”
    属官清点人数与车架,核查无误,上报给刘昀。
    “启程。”
    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向前。
    ……
    大约花了半天的功夫,他们成功抵达颍川许县。
    这一路十分顺利,并未碰到任何山贼与变民的侵扰。刘昀远远望着外城的轮廓,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触。
    许县,在不久的将来会被改名,成为许昌。
    这就是多年后,被曹操父子设为国都的地方?
    在距离城门一里的位置,陈家早就派人前来迎接。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带着进贤冠的青年,蓄着两撇整齐的小胡子,看上去老练而持重。但他的下颌却是刮得格外干净,一如他站在路边的仪态,清爽而崭齐。
    尽管素未蒙面,刘昀却第一时间升起一个预感:眼前这人就是他的表兄陈群。
    见到车队,那人眉峰微动。他身后的随侍扬声大喊:
    “我等乃是许县陈氏的部族,敢问来者从何而来?”
    刘昀这方自有人通报身份。待双方各自派人核实了信物,两边的队伍才逐渐靠近。
    陈群神色严肃,和刘昀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世子、乡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去寒舍休憩一番,我们明日再叙。”
    场面话对于刘昀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他三两句做完寒暄,就要跟着陈家的人进城。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也就长文侄儿家中豪富,碧瓦朱甍,才不会被王世子嫌弃。哪像我,家中尽是蓬牖茅椽,简陋寒素,都没有胆子请高贵的世子移脚过去坐坐。”
    这话听得别扭,再加上阴阳怪气的口吻,刘昀仿佛嗅到了一股酸味。
    他看向说话之人,发现是一个二十出头,和陈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此人长相本不算差,无奈眉眼间尽是刻薄算计,生生降低了顺眼程度。
    再听他喊陈群为“侄儿”,刘昀几乎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谁家没几个神奇的亲戚?据说陈家的旁支中就有这么一户人家,祖孙三代好吃懒做,无甚本事,成天嫉妒主支的繁荣富庶。主支一有什么事,他们就喜欢上门掺和一脚,说一些酸话。
    他们家刚成年的孙辈名叫陈闸,按辈分算是陈群的族叔,继承了他父亲和祖父的接力棒,没少给陈群家添堵。
    这些都是他舅舅当笑话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活体样本。
    陈群的眉毛早就拧成一团,但大约是限于辈分,他不好对陈闸说什么重话,只脸上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语气寒冽:“族叔言重。秋收将近,族叔若有闲暇,不若去田里多看顾一些,也好强身健体。”
    让人指不出任何差错的话,却暗藏玄机。
    刘昀在心中为陈群呱呱鼓掌,他甚至怀疑,陈群可能想说的是“强身健脑”,只是没法说得那么露骨,就只好委婉地改成“强身健体”。
    陈闸听不懂陈群的暗讽,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正想继续胡搅蛮缠,刘昀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他的身前。
    “这位便是陈家世叔吧?”
    因为刘昀是王世子,又是笑眯眯的模样,陈闸不好发作,只粗噶地应了一声。
    刘昀低声嘱咐侍从,让人取来一方木盒。
    “我带了一些薄礼,给陈家诸位世叔、子侄。按照礼制,本该在堂屋赠予各位,但既然陈家世叔要忙秋收之事,那我便提前赠予世叔。区区薄礼,请世叔莫要见怪。”
    陈闸呼吸一滞,忙不迭地从侍卫手中接过木盒。
    他没有注意到,刘昀身边的张辽神色怪异,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急着跳坑的人。
    陈群的眉毛虬得更紧。他以为这位还未成年的表弟不谙世事,给一个无赖送珍贵之礼,怕是会被缠上。正准备制止,却见刘昀回头,看向他的一双黑眸泛着狡黠的光。
    “表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破坏规矩吧?”
    陈群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却见陈闸急吼吼地把木盒子往怀中一揽。
    “世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该这么办。”陈闸赶忙把话说死,就怕陈群一开口,这贵重的礼物就会被收回去。
    开玩笑,堂堂王世子送的礼物,能是凡品?要是送到陈家主堂,岂还有自己的份?
    生怕刘昀反悔似的,陈闸抱起盒子就跑,“家中秋收正忙,不便耽搁,就此别过。”
    说完,一溜烟跑走。
    陈群再次看了刘昀一眼,见他唇边的笑意有异,心中升起一分疑惑。
    难道……世子送陈闸礼物,是为了替自己赶走这个泼皮无赖?
    此处人多眼杂,不宜询问,陈群压下所有心绪,对刘昀道:
    “走吧,我们先回家。”
    ……
    陈闸回到家,鬼鬼祟祟地掩上门,将怀里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他一边合手嘟囔“给我宝物,给我宝物”,一边慢慢打开木盖。
    首先入眼的,是一片青白相间的材质,随即,一只通透的酒杯出现在他的眼前,看上去雕工精细,不像凡品。
    陈闸分不清“水沫子”和“滇玉”的区别,不知道眼前这东西是“水沫子”,根本不值钱。他坚信眼前的东西就是一只贵重的玉杯,激动得呼吸急促、面颊发红。
    “陈群那孺子,难得有一次派上用处。”陈闸冷哼一声,又想到陈群那边的礼物怕是更好,顿时愤恨无比,“这泼天的富贵,竟然就这么归了陈群一家——为什么陈王妃和陈纪那老不尊的是姻亲?大家都姓陈,阳夏谢氏为什么不和我们家结姻?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鼠辈!嫌贫爱富!令人齿冷!”